一碗薄粥配酱瓜,清爽可口,我正咀嚼着呢,旁边靠过来一位绅士。他戴着白手套,蓄有一双山羊胡,两道眉毛粗而浓,面容很是和蔼,俨然一幅标准的绅士模样。他俯身问候道:“您是方的助手?”
“嗯。请问您是——”
这时老方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他是冒险者协会的大总督,郑志,郑总督。”
“噢噢,郑总督您好,既然委托已经解决了,那我们一道回王城吧。”我起身擦了擦嘴。
老方笑道:“别急,今天才第二天,委托还没解决完呢。”
“啊?”
被老方拉至矿场,我不解地摇摇脑袋,但是他并未回应我,自顾自地和郑总督聊起了天:“得亏您来一趟。”
“没事没事,传送卷轴虽然精贵,但也不是消耗不起的。按您的要求,方,我已经准备好了四位身强力壮的捕手。”
老方吩咐四位待命的捕手道:“好,那么这两位留在地上,另两位跟随我们下矿。留在地上的捕手拜托你们先运动一会儿,充血的肌肉会让你们看上去更加魁梧,然后去找矿老板,必须表现得十分严肃,甚至是恐吓的表情,对,就是这样。我相信你们只需在窗外一声不吭地盯着他,他就会自己走出来认罪的。那么辛苦你们了。”
郑总督称赞道:“我最喜欢您这种性格的人了,真人不露相,但只要出手就是绝杀。就像一个礼拜前您在冒险者擂台赛上突然使出一招我们都没见过的术式,把对手打个措手不及,一举夺得冠军。那一招能不能点拨一下我啊?”
“等眼前的委托结束了,我一定教您。”
“那就好!噢,对。这次的委托我听说了,是有矿魔物出现吧?”
“是的。”
“您不可能制服不了吧?但让我喊四个捕手过来又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老方摆手道:“束缚魔法我还是略通一二的,不过在抓捕犯人这方面,还得交给专业的捕手。”
“我们冒险者协会的确承担了一部分执法的权力,您要我做什么呢?”
“您下去就知道了。”
在洞口,一些矿工依然对安全性留有疑虑,害怕封矿无法阻拦魔物。老方保证道:“无需封矿。不是还有两天吗,我们能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顺着崎岖矿道深入,歧路越来越多。但是老方似乎紧紧地跟随着什么,脚步不断加快,他说道:“第一次调查时我在矿壁上附魔了示踪刻印。”
郑总督展开魔力场,问道:“有吗?我怎么感应不到?”
老方说道:“我稀释过了。”
“那要示踪干嘛?我们冒险者协会里都是追求强烈的示踪刻印,最好连初学者都能感知到,不然怎么追踪魔物呢?”郑总督表示不解。
我们三人就这样一路紧随老方的指引,郑总督已经有点累了,“你们俩体格真不错,年轻真好。”
老方说道:“魔物能上来,我们自然有路下去。”
“我们可都没力气了。”
“没关系,我们要在地下住一天。”
经过了矿工遇害的地方,老方没有停留,继续往深处奔去,很快,就来到了一个新开掘的矿坑,有一丝残留的纯净魔矿的气场,里面还有齐全的挖掘设施。老方满意地说道:“这就是罪魁祸首。”
郑总督想了想道:“您是说,魔物是被这个矿吸引过来的?”
我说道:“我去调查过,下面还有一个更纯净的矿,魔物的巢穴应该在更深处。这个应该是开采完的废矿。”
“不错,”老方的指尖划过矿具,上面尚未积灰,“应该是不久之前开采完的。你们看,那边还有个口,似乎正打算继续挖下去,但是——”
郑总督接上了话:“恰好出现魔物害人的事件,他们不得不停工,没能继续深挖。”
“嗯。不过,现在我们要再打开。噢,那两位大力士,暂时不需要你们出力,我打开个空间通道就行了。”
郑总督挑眉惊讶道:“您对空间魔法竟然掌握得如此熟练,怪不得能拿冒险者擂台赛的第一名呢。”
从废矿到另一端,整个气息都不一样了,无数晶闪闪的纯矿石散发出浓郁的魔法场。郑总督惊叹道:“百年难见的纯矿啊。”
“下面还有。”
“可惜已经被魔物侵占了,太可惜了,本来这老板估计要大发一笔,我们也能收到不少的税。”郑总督遗憾道。
老方微笑道:“据我所知,在协会的收税档案中,这位老板只是缴纳了不能再可怜的税。矿石的钱,全都进了他一人的口袋。”
“什么!?”
“恐怕就连矿工也不知道,毕竟他们没有魔力之源,感受不出矿石的优质程度,他们还以为只是普普通通的矿石呢。这位老板在报表上做了不少手脚,把高纯度的魔矿偷偷贩卖掉,只留下了劣质矿石。不过,我猜现在矿老板一见到那两位来自冒险者协会的壮汉就得吓趴下,毕竟他是个胆小鬼,应该还没等我们去询问,就会主动交代的。亲爱的荻华,你现在能理解他为什么死守着这一块贫瘠的矿场了吧?像他这样的商人怎么肯吃亏呢?”
听了这话,郑总督肃立凝重道:“方先生,感谢您为王城做出的贡献,打击了偷税漏税的不良风气。回去以后,我一定向其他冒险者宣扬您的事迹。”
“一个意外收获罢了,我只是顺带调查了一下他,我们的目标还是聚焦于矿魔物上吧。呵呵,我们的收获就是他的损失。”
怪不得当他知道我们是冒险者时会那么地反感,想把我们轰出去,后来被迫封矿时又显得那么愤怒。我不由得钦佩老方,他也笑眯眯地望向我,说道:“相比接下来的,这就算不上什么了。”
“您是指?”
老方没有回答,只是说道:“好了,再往前走一段路,就可以休息了。”
来到稍微开阔一点的地方,他拿出了面包和水分给我们,那两位壮汉实在饿得慌,几口就啃完了。他说道:“难为你们了。”
其中一位拍拍胸脯道:“已经完全恢复了,现在就能抓去魔物!不用停歇一天。”
老方笑了,他说道:“这魔物,今天恐怕见不到。”
“我们捕猎技术高超,它藏起来也没用。”
老方又笑了:“今天,肯定见不到,因为它根本不在矿洞里。”
“啊?”
“明天,大概率又会出现在矿洞里。”
我们摸不着头脑,难不成它有什么特殊异能?穿越空间?诡异,太诡异了,我没听说过这种低级魔物有掌握魔法的。那不然为什么老方说今天不在,明天又在呢?与郑总督对视,他也一样迷惑:“方,能不能解释一下?”
“哈哈哈,不用着急,明天,一切都水落石出了。”
老方哼着小曲,心情好极了,似乎对自己的谋划很有信心,即使我们再三追问,他也就是微笑地看着我们,毫不透露。没办法,我们余下的人只能暗自揣摩,但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次日,我感到一阵魔力波动,紧接着就被老方推醒,还有睡眼朦胧的另三位同伴。他压低嗓音道:“安静,它来了。”
尽管处于地下,但魔矿散发出的幽幽冷光勉强能照清前方的东西——那是一只标准的魔矿巨蛙。它一蹦一跃,被如此优质的矿石所吸引,正张开大口,吞下了一块体型比人更甚的矿石。这胃口,吃个人估计也不在话下,被逼急了说不定真的有可能害人。
两位捕手撸起袖子,准备扑上去,可当即被老方拦住了,说:“还不是时候。”
我们躲于矿壁后,静静地等待它享用完美餐。“老方,它要离开了。”我见它打了个饱嗝,催促道。
“是啊是啊,赶快!”郑总督按耐不住,起身要施放地缚术。
唯老方沉默着,一声不吭,冷静道:“他可真谨慎。朋友们,还不是时候。”
我们被老方拉在原地,强忍着不动弹,直到魔矿巨蛙消失在了视野之外,他才让我们跟上。我生气道:“您在做什么?快点抓住这杀人凶手啊!”
紧蹙着眉心,老方的眼神中充满了叱责,食指竖于双唇前,示意我们不要吵闹。那魔物丝毫没有觉察到我们的存在,自顾自地又吃完了一片矿石,肚皮已经撑涨了,最后,它甚至还含了一块。我们跟随它兜兜转转至一空地,停驻了脚步。
它怎么不动了?
突然,一轮光芒绽放,我感知到了与醒来时相同的魔力波动,再回过神,它竟然凭空消失了。
“这魔物成精了!”两位捕手大惊失色,“能掌握魔法的魔物都很难对付!”
“哼,”老方冷笑道,“你们两位带捕兽网了吧?辛苦你们挂在这顶上,谢谢。等到我发号施令,你们俩就立刻拉网,把网吊起来,一定要迅速。好,现在就继续像个猎手一样,安静地等待猎物的出现吧。”
矿洞四通八达,黑漆漆的裂缝中闪烁着矿石的微光,密密麻麻的,犹如蜘蛛的复眼。老方让我们远远地藏在岩石后,不要打扰了狩猎。郑总督摇头对我说道:“那样的捕兽网,抓个小家伙绰绰有余,但是对巨沼蛙就真的没任何作用了。”
我试图用魔力去感知那块区域,但被老方的魔力屏障弹了回来,他似乎随时准备封闭那儿的空间,与魔物作搏斗。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我心里很是焦急:老方难不成要等魔物回来?它才刚吃饱,哪可能这么快就回来呢?起码几天后吧。
但事实证明我错了,没过多久,一轮光芒再次浮现,我眯起眼睛,看见了一个不大的影子——那绝对不是巨蛙。当那个影子迈出第一步时,老方当即挥手喊道:“拉起来!现在!”
网绳用力摩擦岩峭的嘶嘶声像是绑在猎物颈脖上的绞索,一瞬间,整张大网就悬吊在了半空中,摇摇晃晃,网中竟传来了人的喊叫声。
老方微微一笑,对那人鞠了一躬,谢幕道:“我的朋友们,请容许我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杀害矿工的真正凶手。”
我们冲上前去,仰头盯着他,忽然我发现,他的皮肤白稚,右眼留有一道疤痕。我惊诧道:“宋记者?你怎么在这?”
他见有个熟人,便哭诉道:“大冒险家,我这不是追踪那魔物来了嘛,生计所迫。”
“呵呵,别装了,”老方冷笑着徘徊于他的底下,“你的生计可不是写作。”
“您、您在说什么呢?快放我下来!我知道这魔物在哪,我可以带你们去!快放我下来!”
老方就像是背过手,踱步道:“宋先生,别急。我先陈述一遍整个事情的经过,如果有错误,你再申诉也不迟。
“几天前,我接到冒险者协会的委托,负责调查魔晶矿场的魔物伤人事件。最初,我并未声张,只是暗中潜于矿工的身边,从他们的口中套取情报。我想我的助手和我获得的情报应该差不多——也和您获得的差不多。
“只不过,你是伪装成了记者。
“你以宋记者的身份与冒险者同行,干扰他的判断,必要时甚至可以灭口。不过当你听见了冒险者对矿主的‘封矿’命令时,你松了一口气,因为你的目标已经达到了。”
悬着的宋记者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他挣扎道:“您凭什么诬陷我!”
“宋先生,你一定垂涎这个矿场许久,一直想要偷点晶矿出来。但矿主早就发现了你在矿场附近溜达,想要混进去不太可能。
“于是,你不知道从哪儿弄来或是偷来的传送卷轴,打算绕过他们,直接抵达矿洞的深处。
“你的运气很好,竟然传送到了这么一片未被开采的高纯度的魔矿边上。你用随身的镐子敲下了一小袋矿石,然后去黑市上卖,未曾想卖出了相当高的价钱。
“你不满足于一点一点敲矿石,便想了个惊人的方法——通过驯化术控制住了这只魔矿巨蛙。
“嗯,的确是好的选择,它的食量大,你可以使用催吐剂令它呕出许多矿石。这种借助魔物来采矿的手段我只在古代见过,现在恐怕已经没有了。
“这般好日子持续了很久,你的口袋也逐渐鼓了起来。然而,某一天,你听见隔着岩壁传来矿工呦呵作业的声响,而且是往自己的方向来的。你十分慌张,赶忙藏在阴影里,就在这时,岩壁被打穿,露出了一道裂口。你听见他们说以后要深入此地开矿。
“但你怎么会甘心失去自己的矿呢?你肯定会暗中观察着他们,比方说假扮成记者在矿场附近溜达,打听情报。你一定偷取了他们的工作表,知道在某一天某些人会在这附近工作,于是你精心策划了一场伪造的魔物杀人事件。当临近下班时,你偷偷地尾随于最后几位矿工的身后,驱赶着魔物往他们的方向走,你躲在魔物之后,伺机下手。但是,你不能把人都杀了,必须留下幸存者,让他回去以后传播矿洞里有魔物的消息,以造成恐慌。你还设想到了会有冒险者前来,便以宋记者的身份与他同行。
“后面的事情就十分顺利了。矿洞被封,你又可以肆无忌惮地偷矿了。但为了保险起见,你还是在矿场周围停留了一天。你一定看见了矿主被带走的场面——那是我设计好的,不过也怪他自己偷税漏税——那么,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你肯定打算一大早就立即下矿,确认矿洞真的被封的事实。不过你还是先派了魔物去探探是否有风险,待魔物安全返回,你才亲自下矿确认。真的很可惜,我们的耐心更加充足,熬到了你的到来,也在此之前布下了捕猎网。
“整件事情最令我怀疑的就是,巨蛙吃人是不会留下锐利的飞溅的血迹的,它只会一口把食物整个吞下。所以一定是尖锐的人造器具,并且我猜凶器就是你随身携带的矿稿。”
宋记者默默地倾听着,不时地叹息点头,直到最后他才缓缓认道:“您说的基本都正确,您就像是亲眼目睹了全过程一样。不过,有一点您说错了。”
“嗯哼?”
“矿稿不够锋利,而且面对两个矿工,即使偷袭也有被反杀的风险。”
“不可能不对。”
“不对。您想知道吗?”
“嗯。”
“我这就告诉你,”宋记者忽然提高了语调,紧接着两道风的残影飞出,直直地劈砍向了老方的头颈,“死一次不就知道了?哈哈哈——”
郑总督伸出手想要扭转空间,将那凶器的轨迹偏转,但可惜为时已晚。“哈哈哈——下地狱去吧!”他的嘲笑冷酷无情。
“哦,跟我想的一样,飞刃。”
老方不在意地活动了一下脖子,像证明给吊着的宋记者,自己活得还好好的。
“你、你、怎么会!?”
“我承认,或许换了别人就中招了,但是显然,我早就有所防备。毕竟内在的魔力深厚到一定程度,身体周围魔力的密度就足以抵御大部分的攻击了。”
“这、这是什么防御术式?”
“呵呵,这是硬实力的差距,不是高超的魔法术式能弥补的。好了,为了不让你继续折腾,我想还是先让他陷入沉睡吧。郑总督,交给您了。”
他哀嚎道:“你们没有证据!无论是杀人还是偷矿,都是你们陷害我的!”
郑总督说道:“刚才谋杀方先生未遂就足以判你入狱了。”
“你们拿不到我偷的矿石的!”
老方笑了:“我们四个人可都亲耳听到了,你承认偷矿石了。不过,我还是有办法找到的。各位靠近周围的矿石,感受一下,有什么?”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是示踪刻印。”
“不错,我特意稀释了示踪刻印,让猎物觉察不出来。”
老方瞥了一眼宋记者,他已经彻底折服了,两只手无力地悬在半空,放弃了挣扎:“我已经,无话可说了。”
在地下待了这么久,出来正逢晴天,真是畅快。郑总督送走了犯人后特意来到老方身边,说道:“没有任何过誉,这是最近几年我所见过的处理得最完美最曲折的委托。您不仅在魔法上造诣极深,而且推理水平不亚于那些老练的冒险家。我还得去处理矿老板和凶手的后续,就先走一步了,如果有事的话,欢迎随时来找我。”
老方说道:“我想,你们只要传送过去,仔细地找示踪痕迹,就能找得到他藏的矿了。亲爱的助手,我们也该走了,剩下就交给冒险家协会来处理。”
风过旷野,日转苍穹,房舍披上了一层暮色,缕缕青烟带来了家的烟火气。老方与我乘上了马车,驶向天际边遥远的王城,两旁的矿工恭敬地迎送我们离开。看着愈来愈渺小的矿场,我心里不由得百感交集。
末了,老方叮嘱我道:“嘘——千万别说出来,我是故意让整个事情更戏剧化的。毕竟是我们俩在冒险者协会的首秀,必须有个好的开头。你知道协会有定级委托吧?在这么精彩的一幕之后,我们可以期待协会和同行对我们的评价了。走,该进城了,往王城进发。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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